徐树铮强势收复外蒙 孙中山赞其为当代班超
陆建章死后,原本因擅自与南方和谈而被免职留任的冯玉祥官复原职。这是段祺瑞必须面对的现实:拥兵自重的冯玉祥是陆建章的侄女婿,在冯的成长过程中,曾得到陆建章始终如一的关照。所以,陆既是冯的舅舅,更是冯的恩人。出人意料的是,城府极深的冯玉祥对舅舅的横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此事和他毫无关系。
天道好还,当冯玉祥在直奉大战期间回师北京发动政变并权势倾天时,徐树铮偏偏不听劝告,非要急三火四地赶到北京自投罗网。冯玉祥之所以杀徐树铮,为舅舅报仇自是原因之一,而更深刻的原因是他担心,据说与墨索里尼有军火借款密约的徐树铮一旦回到段祺瑞身边,原本徒有执政虚名的段祺瑞将东山再起--徐树铮考察回国,刚到上海就高调地发表了恢复旧国会和拥段祺瑞为总统的主张,并竭力鼓吹奉、直、皖三系联合,推段祺瑞为唯一领袖。这种论调与谋划,岂是顾盼自雄的冯玉祥所能容忍的?
徐树铮暴死,段祺瑞如断一臂,这位时过境迁的皖系头号人物,已经无力为他的爱将张目雪恨了,他唯一能做的,是为徐树铮写一篇情真意切的"神道碑"。碑文中,段祺瑞称赞徐树铮"性风正,志忠纯,重职责,慎交游,其才气远出侪辈"。四载之后,段祺瑞下野出京,当专车驶离北京站后一小时,段忽然问手下人,车过廊坊停留多久?又问:"又铮遇难是否即在车站?"专车到达廊坊站时,段祺瑞开窗久久西望,他口唇微动,喃喃自语,终至老泪纵横,掩面入卧。对这位曾在中国政坛叱咤风云多年的人物来说,此刻他肯定已经明白,武力统一中国的梦想,早就如同肥皂泡一样破灭了;那些曾经有过的柳营试马、虎帐谈兵的写意时光,也早就一去不复返;属于他的,只有无尽的回忆和伤感……
今天我们回望徐树铮,运筹帷幄的军阀、处心积虑的政客、诗酒豪情的文人、折冲樽俎的外交官,这些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竟神奇地叠加在一人身上,而所彰显的,其实是这个人所处的时代特质。是的,民国就是这样一个五味杂陈的复合时代:阴谋与阳谋,杀气与才气,救国吊民与飞黄腾达,个人恩怨与圈子意气都那么神奇地交织、交融在一起,而生逢其时的弄潮儿,他们的人生都呈现为一个个令我辈可望而不可及的多面体。
行文至此,还有一段后话。话说徐树铮娶有一妻四妾,育下子女十人。其中,最受徐树铮喜爱者为三子徐道邻。父亲死时,徐道邻未及弱冠,正在德国留学。惊悉噩耗,这个年轻人回国掩埋了父亲,旋即再赴德国继续学业。数年后,学成归来,供职于国防设计委员会和行政院等中枢部门,深受蒋介石器重,指定为蒋经国的老师。就在抗战胜利之际,已是行政院政务处长和知名法学家的徐道邻突然向法院提出诉状,控告张之江和冯玉祥,罪名是故意杀人。徐道邻在《二十年后的伸冤》里说:"凡是读中国书、听中国戏、看中国小说的人,对于他,没有一件比替父亲伸冤报仇更重要的。但是我那时知道,对于我,这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冯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军阀。我是一个赤手空拳的孩子,怎么能谈报仇?想要报仇,必须努力向上,在社会上有了一点地位,然后才能作此想。因此我下定了决心:先拿报仇的精神去读书。等书读好了,再拿做事的精神去报仇。"但后来法院以杀人罪的起诉时效为十五年为由,拒绝受理。
其实,作为法学家的徐道邻早就知道二十年后的起诉未必会有结果,但他之所以这样做,就像他后来解释的那样:"我一定要向社会指出,谁是那个一直躲在他人背后指使杀人的主凶。他纵然有胆子行凶,但是在二十年后,有人指出他杀人罪行时,他却没有胆子承当,他这种狼狈吃瘪的情形,也使我略感安慰。只是含冤二十年,既未能手刃父仇,也未能使犯人正法,终不免抱恨终天,唯有祷告和希望历史的制裁,永远在人间发挥其正直的力量。"
来源:《同舟共进》2015年4月,原标题为《盖棺难定徐树铮》,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