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大饥荒:苏联制造的“种族灭绝”?
"吃人"传闻甚嚣尘上
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来临时,玛利亚·西马克只有9岁。
西马克生长于乌克兰中部一个繁荣的哥萨克村庄里,村民们世代务农,"几乎每家都有耕地和马匹"。但在1932年秋天,征粮队到来,家畜、粮食、蔬菜随即被席卷一空。
在西马克的印象里,她当裁缝的母亲算是政治上的"积极分子",即便如此,一家人仍不得不到处搜寻野菜和腐烂的菜叶,才勉强熬过了荒年。
"那时候,我们吃过枯草和碾碎的稻草,"西马克说,"把这些东西碾碎后再煮熟,妈妈就拿来做馅饼。我们还把干草药其他一些可以吃的植物捣成粉,同样做成馅饼。我们管这种馅饼叫'马特岑基',里边一点面粉都没有。"
除了"马特岑基",被饥饿逼迫的人们还到河床上搜寻贝类,在田间捕捉蛇和地鼠充饥。自然,树皮也是能吃的--把它扒下来放到水里煮,然后弄成粉状,便于吞咽。
梅科拉·梅科拉恩科是乌克兰第三大城市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的诗人兼剧作家,写过许多关于当年大饥荒的文字。1933年,他还是一名13岁的少年,饥饿的感觉"如同毒蛇一般"啃噬着内心,促使他做出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到附近一家工厂的干部餐厅里偷窃废弃的鱼头,带回家,让母亲煮汤。
随着时间推移,"吃人肉"的传闻甚嚣尘上,将梅科拉恩科全家吓得不轻。所以,尽管并未亲眼见过饥民将人杀死并割肉来充饥的场面,每次出门偷鱼头前,母亲都会叮嘱梅科拉恩科注意安全,不要被村里那些"饿得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的家伙"盯上。
"其实,1933年前就应该有这种事情发生了。一天,村里有人到邻居家借盐……到了第二天,村民中间就流传着那家被借盐的人在吃人肉的说法。另外,我还听人议论,有一家人杀死了家里排行老小的孩子,给大一点的孩子充饥。"梅科拉恩科说,"这些传闻让妈妈对我的安全担心不已,但没办法,我目标小,便于混入(干部餐厅)。为了活命,不得不冒险。"
牢记真相比争论重要
饥荒初起时,饿毙的人还能得到一座坟茔,到了后来,连活着的人都没力气掩埋尸体了。于是,政府组建了收尸队,规定每处置一具尸体,可得200克面包。在大饥荒的背景下,这是非常大的诱惑,促使收尸队队员们异常积极地搜寻死者。很多时候,那些被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人也被当作尸体,活生生地掩埋。
残酷的现实让乌克兰人意识到,留在家中必死无疑。可是,想要外出逃荒亦困难重重--大部分道路被封锁,政府还规定,凡是试图逃到国外的,被发现后可当场处决。
1932年秋,8岁的玛利亚·维瓦查里克生活在兹布鲁奇河西岸的一个无名小村。当时,此地尚属波兰控制。"人们偷偷从苏联那边泅水过来,只为吃顿饱饭。很多人身体虚弱,还没游到西岸就淹死了。我跟着祖母在河边搭救游过来的饥民,给他们干衣服,还给他们食物。"
有一次,村民们捐赠了一批粮食给游过来的乌克兰人,让他们带回去给正在挨饿的家人吃,竟被一口回绝。
"村里的人你三斤他五斤地凑了一些粮食,让游过来的乌克兰人拿回家,这批布尔什维克分子却说:'我们那里根本没有饥荒!'"
维瓦查里克等人可能无法想到,对岸的乌克兰人宁可让同胞饿死也不接受援助,是因为苏联政府严禁任何人向外界透露关于大饥荒的任何情况。此后,不管是在斯大林执政时期,还是在赫鲁晓夫或勃列日涅夫任内,这场人间悲剧始终是敏感话题。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戈尔巴乔夫开始自由化运动,有关大饥荒的部分历史档案才首先在乌克兰重见天日,并在苏联解体后,成为乌克兰、俄罗斯,乃至西方学界、政界经常探讨和争论的话题。
以美国耶鲁大学蒂莫西·斯奈德代表的一派历史学家,在广泛的调查研究基础上,认为乌克兰饥荒夺去了约330万人的生命,还有不少人相信实际死亡的人数比这还要多。但无论真实的数字是多少,4500万乌克兰人心灵深处,早已留下一道久久无法愈合的伤痕。
大饥荒之痛并非仅仅缘于至今仍不明确的死亡数字,在很多乌克兰人看来,这场饥荒根本就是一场蓄意而为的"种族灭绝"或者"屠杀",其策划者试图通过人为的饥荒,对不愿加入集体农庄的乌克兰农民实施最严厉的惩罚。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官方一直反对乌克兰大饥荒乃"大屠杀"之说,称当年苏联境内除乌克兰外的许多地方都发生了饥荒,"这是一场悲剧,没有针对哪个民族的预谋"。
两国就大饥荒的定性问题争吵多年。直到2010年,亚努科维奇成为乌克兰总统,乌方的态度有所软化,他认为,把饥荒说成"大屠杀"是"不正确的,有失公允的"。
不管后世如何解读历史,悲剧已然铸就,死者亦无法复生。就像已经时日无多的幸存者们所期望的那样,牢记真相,确保它永远不要再次发生,比任何事情都重要。